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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旭:在大塘,有一座桥,桥上坐满了等活儿的人们

春光牌电视机 何志森mapping工作坊 2022-12-05
在我写完下面这篇工作坊回顾后的几天,广州爆发了三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疫情。疫情的重灾区在海珠区,海珠区的重灾区则是高度集中在以康乐鹭江片区为代表的遍地制衣作坊的城中村里。作为整个制衣生态链中的一环,我附近的大塘,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沦陷”的中心。
疫情期间被封控的大塘
我曾经试想,如果把一匹布的移动轨迹描绘下来,可能就可以一定程度勾勒出整个制衣生态链的样貌。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以疫情传播的方式被呈现。大塘很早就被水马围了起来。听永明的爸爸说(永明是工作坊期间我在大塘认识的一位卖水果的高中毕业生),一开始,大塘内部还可以走动。后来随着管控的进一步加强,走动不被允许。再到后来,他们住的附近的一栋出现了阳性病例,随之他们被转运隔离。大塘的无数的制衣作坊被按下了暂停键,以前深夜仍灯火通明的情景消失了。就像变魔术一样,“啪”地一下,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Jason问我怎么理解,我也不知道,可能人类,会魔法吧。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讲到近代求变,经历了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思想的历程,难度也是递增。我想,可能物理意义上的阻隔是最简单容易的,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是更深层和难得的。我和永明的爸妈虽然现在见不了面,但仍一直时常联系着关心着彼此。只要永明的爸妈还在,我与大塘的连接就还在,我的附近就还在。
昨晚康乐鹭江片区发布公告,让接触隔离的人们“暂时返乡或投靠亲友”,要对村里进行“综合治理”。听说桂田、龙潭也有许多隔离回来,却也回不去只能在大街上流浪的人们。某种程度上,永明的爸妈是幸运的,所幸的是他们是在大塘,还不算是那么严重的地方;所幸的是他们是前些天就隔离回来,还不用到沦落街头的地步。可是,这不应该是靠运气才能换来的呀。在《我的团长我的团》中,死啦死啦说“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烦了问“本来该有的样子?你记得本来该有的是什么样子?”死啦死啦说“草是绿的,水是清的...人都像人...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的人改变,不是比被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被转运的人有保障,隔离回家时能够回到家,而不是被迫流落街头,事情本应该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我在想,想要“附近”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究竟是不是一种奢望。或许,想要“附近”是永恒的,本就是一种美好的幻想。“附近”可能本身是一种浮萍,不过我还是相信由此产生的人与人的连接,是能超越物理的距离、实体而一直存在的吧。这可能就是,附近的脆弱与韧性吧。可能附近也有魔法吧。


杨春旭
2022.11.14



“靓仔,来了。”
这是永明的父母见到我时习惯的打招呼的方式。
尽管叔叔阿姨跟我一样是河南人,尽管我并不靓仔,但是他们还是在大塘这个湖北人聚集的地方,习惯用河南口音以这种广东式的方式来叫我。
大塘是广州的一个城中村。
广州塔在大塘涌的倒影

当参加“最初500米”这个工作坊,要谈论“附近”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对于我来说好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最初500米”工作坊线下讨论中

其实我住的地方,论生活便利程度,这里确实是一个还不错的选择。附近有超市、药店、健身房、肯德基、电影院,甚至还有台球吧…基本上现代城市生活所需的设施和服务,周围应有尽有。

看起来已经如此丰富,但是如果让我谈一谈我的这些附近,额,我好像除了列举之外,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当我想起它们时,似乎总是模糊的。
究其原因,可能是我在我的这个附近并没有结识什么熟识的人,我的附近构不成我独特的情感和记忆。似乎穿过哆啦A梦的任意门,穿梭到任意一个类似的地方,对于生活在这附近的我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
似乎是有点不太对劲,但又有点说不上来。可能是习惯了这样,没有必要去拓展与附近的连接。
对,与附近的连接,似乎是一件“非必要”的事情。
在那么多事情都成为了“非必要”的当下,似乎再多一件又“何足挂齿”。令人难过的是,大多数时候我好像也没有意识或者有兴趣想让其成为一种“必要”。
连接。我像迷路的孩子一样,在身处其中的附近找不到,于是想跳出来,去“远方”的附近——大塘去寻找。
某便民车站牌

我住的地方离大塘稍微有点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走路大约要十五分钟。
在大塘,有一座桥,桥下有一条河涌。桥上和桥边两岸总是坐着或站着人。
桥和桥上的人

时而一辆辆改装的三轮车呼啸而过,载着一匹匹布。
在桥上行进的车和人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布,就是大塘的“石油”。
几个拥有大量制衣作坊的城中村位置分布图

这里的人们,围绕着布养活了自己,养活了家人。在大塘这个城中村,如毛细血管般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制衣作坊。更广阔地看,这里是中大纺织城背后所依靠的包括康乐村、鹭江村等众多城中村在内的制衣作坊片区的组成部分之一。
深夜里作坊们仍灯火通明

在大塘这个以“布”为线索的世界里,围绕着布有许许多多分工。有人专门负责将成卷的布匹从中大纺织城这个布匹中转的地方运送过来,或通过人力搬运,或通过滑轮吊轨,一匹匹布被有条不紊、明明白白地安排在这无数的小作坊里。
几乎每个作坊都有自己的名字

色卡“围墙”

在作坊里,已经有了专人设计打版的图纸。只待布匹一到,就有人专门负责拉布。拉布,就是将卷着的布匹在车床上拉开,再由机器将布切开断掉,一般需要两个人在车床的两边同时进行。

拉布

拉开切断的布,一层层地叠垒着,待拉够一定量的布后,有人就会把已经设计打版好的图纸放在这打已经垒好的布上面,比着衣服各部分的图案进行切割裁布,切成一块块衣服的袖子、裤腿等各部分。

打版设计好的图纸
对照着图纸对布进行裁切

切布

再之后,有人专门负责将这各部分的布进行缝和裁剪、烫熨等工序处理。待衣服的主要制作工序基本上大功告成之时,还需要有人专门负责做剪线头、串珠子、挂吊牌、打包装等收尾工作。

一家店名洋气的店

最后,再有人专门负责将包装好的衣服从大塘的这些无数个作坊里运出去。至此,一匹布在大塘的“冒险之旅”算是大致结束了。当然,那些无数块被裁剪后不要的碎布,除了被丢弃在垃圾桶之外,也有人专门收购它们。

人们坐在装着碎布的编织袋上休息

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大塘不能没有“招工桥”。

大塘其实有许多座桥,但是论其重要程度,都没有那座被戏称为“招工桥”的桥重要。这座桥是连接河涌两岸布匹、衣服运输的动脉。如果没有它,运载货物的三轮车想要过河涌,就不得不绕一个大圈、多费些周折才能到达对面。这样就会耽误时间,耽搁事情。

招工桥侧面

之所以叫“招工桥”,是因为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已经约定俗成地成为了大家在这里找工作,作坊的“老板们”来这里招人的地方。

招工桥上

因为订单忽多忽少、忽有忽无的不确定性,作坊们每天所需制作的衣服的工作量和对应工序所需要的人的数量,也是不确定的。即插即用的“零工”,是这里最切合实际的工作形态。

很难想象,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二十年,已经有自动驾驶车、AI作画堪比人类的现在,小时候记忆中街头等着招工的泥瓦匠们的情景,在这里仿佛时间停滞般以另一种相似的形式仍然存在。

在桥上等“活儿”的人们

如果你只是从这里路过,大概率你会以为桥上和桥边都是些乘凉、唠嗑的人们。

大家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聊着国际形势,聊着这聊着那。只有当招工的人拿着衣服的样品来招人,大家围上去的那一时刻,可能你才会意识到这是同时在等“活儿”的人们。

大家在看作坊制作的样品衣服

这里不仅是买卖供需的交易地,也是这里人们包括生活、行价等各种信息的交换地,更是这里人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玩儿”的地方。

一大爷忙碌了一天后休息片刻

桥上待着的人们基本上是做烫熨的大叔们,他们年龄从三四十岁到五六十岁不等,烫熨这个环节需要长时间一定的体力和技术。

桥上等”活儿“的大叔

桥两岸边,则是散落着 “做尾巴”的阿姨们。

在等”活儿“的阿姨

“做尾巴”,指的是剪线头、挂吊牌这种收尾的工作。在大塘,几乎全是湖北的天门人或者仙桃人。

一家极具湖北特色名字的餐厅

我在大塘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老家天门的,在这里做尾巴的甄阿姨。包括甄阿姨在内的这些阿姨,她们大多都五十岁以上,上了一定的年纪眼睛有点老花,做不了缝纫太考验眼力精细的活儿,身体也不足以支撑需要长时间体力的烫熨的活儿。做尾巴,是整个工序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它不需要太多技术和体力。对于阿姨们,这项工作刚刚好。

在等“活儿”的阿姨们

我感觉阿姨们可能会相对大叔们更好沟通一点,于是某天晚上便尝试着坐在桥岸旁阿姨们所坐的那一块儿地方。待坐了大半个钟后,我终于跃跃欲试、鼓起勇气尝试向一个阿姨拙劣地搭讪,“天儿不错哈,阿姨”。

阿姨不为所动,头都不带向我这边转的。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场面略有点尴尬。我赶紧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低头继续玩手机。盛情被现实的冷水无情地浇灭,我本想算了,回家吧。但又转念一想,要不再试一下,不行就算了。于是我又鼓起勇气向另一个阿姨搭讪,“阿姨,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呀?”迟疑了一秒后,阿姨转向我笑着回了一句,“还早着呢”。算我幸运,由此我在大塘认识了第一个人——甄阿姨。

甄阿姨将近60岁,与老伴一同租住在与大塘有点距离但也不算特别远的龙潭,那里也是一个有许多制衣作坊的城中村。因为招工集中在招工桥这里,所以每次她和老伴都是从龙潭走半个小时过来。

甄阿姨所做的“做尾巴”工作一般是集中在晚上,或者说,是通宵。

深夜里仍在桥旁等“活儿”的阿姨们

往往老板们是视白天哪种款式的销量如何,从而再决定哪款进行加量制作。经过运布、拉布、裁剪、烫熨等多道流程后,到了最后剪线头打包装这道工序时,往往已是晚上。阿姨们一般一做都是一个通宵,从晚上八九点,做到第二天上午九十点,视货量而定。所以那天与甄阿姨搭讪虽然已是凌晨一点,但甄阿姨却说还早。

深夜里大塘还是十分热闹

甄阿姨告诉我,她一般是早上十点多吃点东西然后睡觉,睡到下午五六点,起来后吃点东西,便来这边等活儿。活儿跟根据工作量所需时间不等,有的活儿两三个小时就干完了,有的活儿则需要干通宵。工资是按件计费,按难易程度,一件3毛到5毛不等。

那天晚上,她已经在18点到21点干过一个活儿了,3毛一件,3个小时赚了45块钱。直到那天我凌晨一点多走的时候,她还在等活儿。我问甄阿姨,如果一直等不到呢,她说那就走呀。我问一般几点走呀,她说不一定,看心情吧,有可能是十二点多,也有可能是两三点。

大塘一处贴满通厕广告的楼梯拐角

甄阿姨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在武汉打工,两个女儿嫁到了广州。两个女婿都是“开厂”的,这些制衣工坊往往是叫作“XX厂”,规模也都各有十几人。甄阿姨给我看过她女儿和她外孙、外孙女的照片,还有她其中一个女儿和女婿他们在清远的新房的视频。拿跟我看时,甄阿姨喜悦着,眼中闪烁着光。

大塘的作坊几乎都叫作“XX厂”

我知道甄阿姨跟她老伴租住在龙潭,一个月500块。即使在城中村,这个价格的房子的租住的体验感也可想而知。我问甄阿姨为什么不跟女儿女婿他们一起住,甄阿姨有点不好意思、面露难色隐晦地说到,“那边(女婿方)也有老人在。”

我瞬间懂了。

看过社科类的书、家庭类电视剧,也见过、听闻过太多家庭的故事,我当然明白甄阿姨的难言之隐。甄阿姨说,之前他们厂里忙的时候,甄阿姨夫妇会去帮忙充当人手、带带小孩。现在厂里不那么忙了,小孩也大一些了,他们就不添负担了,自己能够养活自己,能多挣点钱也帮帮孩子。

听了之后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很理解也很难受。总觉得人活了一辈子,不应该一直这么辛苦。

我已无法去用什么概念或者理论去解释这种行为和现象,任何的解构和阐述在鲜活的个体身上,都是苍白和残忍的。我只是单纯心疼甄阿姨,心疼像甄阿姨一样无数个中国家庭式的父母。

我与甄阿姨的相遇,其实大概总共只有三次。

深夜里一个在桥上等“活儿”的人已睡着

招工桥人们的聚集程度,开玩笑地讲,是华南地区服装业的晴雨表。夏季是作坊制衣的淡季,订单多的时候往往在换季的季节。商家一般往往会提前制作要到来下一个季节的衣服,夏季的衣服,往往春季已经制作饱和完成。秋冬季节还尚早,不敢大规模的制作。因此夏季是大塘制衣的淡季,许多人此时在此地无活可干,会选择回湖北老家,待九十月份再返回广州。

在大塘有许多专门来送广州和湖北之间的车

不知道后来没再见到甄阿姨是否就是因为她回了老家。或者,甄阿姨两三个月后又回来了,但是现在即使甄阿姨和我互相站在对方面前,可能我们也不敢相认了。我换了发型如换人,我的脑海中竟然也记不清甄阿姨的确切模样了。就像从人海中来,又消失在人海中去。我和甄阿姨的连接,还未建牢就随风飘散了。

祝甄阿姨一切都好。

在酷热的夏天里人们创造性地自带电源吹风

之后,我在大塘又没有了认识的人了。我也尝试过和桥上的大叔们搭讪聊天,但是他们并没有过多理睬我。

人与人的相识,有时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感叹那虚无缥缈的“缘分”的神奇。

有一天我在桥边路口看到了一西瓜摊儿,就顺口问了句多少钱一斤,卖瓜的是一个小伙儿,他告诉我“两块五”。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贵,就作罢。本以为对话就到此结束,小伙儿突然问我,“你是河南的吗?”我顿时有些诧异,我印象中我平常口音应该不太明显吧。我回复说是,并问他也是吗,他说他是信阳的。我们两个河南老乡随后唠了起来。

他叫永明,刚刚高中毕业。他父母已经在大塘这里很多年了,上大学前他从河南老家来到大塘这里,想趁暑假挣些钱。走之前,永明想给我切瓜吃,我不好意思地推脱说刚吃过。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大塘,我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会因永明而与大塘有了连接。

永明一家请我吃的各种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里,晚上有空时我就会去大塘晃悠找永明玩儿。说是玩儿,其实就是瞎唠。永明很可爱,他对上大学以后的生活充满好奇,总是有无数个问题在等待着我。每当我告诉他关于大学或者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时,他总是会以诧异的表情看着我表示吃惊和赞叹。连我有一次偶然告诉他月食的原理,他都佩服不已。

后来关系熟了吃瓜就不客气了hh

乌龙的是,我一直以为永明的父母就是在大塘以卖水果为生。直到认识永明半个月后,他们家那个货车上没有西瓜了,他不卖西瓜了,我才知道原来卖西瓜只是他父母为支持永明他暑假搞钱而支持他做的小生意。西瓜卖的不好,挣不了什么钱所以就索性不做了。

原来他父母做的是收购碎布的生计。

作坊们不要的各种碎布

碎布,即那些在裁剪过程中被剩下的“余料”。大量的布匹,大量的制衣作坊,必然剩下大量“无用”的碎布。但就像垃圾通过回收、分解,具有一定的经济价值一样,巨量的碎布同样具有可观的经济价值。

有阿姨在垃圾桶旁挑拣被扔弃的碎布
把碎布卖给实力更大的下家
传送带将碎布自动传递到货车上

听永明的父母讲,他们来这里已经有十几年了。最早的时候做过收垃圾,后来卖过水果,也开过超市,做过许多各类工作,最后选择了收碎布。他们一开始是用三轮车拉,卖给一些货车。后来,两年前叔叔阿姨索性自己也买了个二手的小型货车。车子就停在桥旁的岸边,大多数时候叔叔阿姨会开着三轮车自己去作坊收,偶尔也有人送过来。

我和永明坐在三轮车上跟着叔叔去收碎布

桥旁的岸边,成为了叔叔阿姨的“根据地”。这块儿地方,既是收碎布、分类,称重干活的地方,也是叔叔阿姨以及那些一样在等活儿的人们休息、“玩儿”的地方。

叔叔阿姨们在对收到的碎布进行分类
永明在打扫整理完碎布后的地面
大家在闲聊

中国城市的公共空间,有时在既有规划的使用用途之外,还会被人们重新赋予意义。在城中村,或许会留给人们更多的想象空间。

大家在疑似要放置共享电动车的棚下乘凉闲聊

招工桥两边铸着一排一定间隔的铁柱,其本意可能是既为了防止大型车辆过桥有危险,也是为治理村中乱窜的三轮车。可是这个桥是两岸布匹运输的“动脉”,那怎样才能满足双方的需求?

民间自有智慧。

不知谁把桥两边的一排铁柱中各切掉一个,这样铁柱间就有一段间隔相对大了一些,恰恰能通过一个三轮车的间距,而大型车则通不过。管理者似乎也默契地默认了这个现状,就这样用一种巧妙温和的方式寻找到了双方共同满意的平衡点。

“消失的”铁柱
三轮车恰好从“拓展”的间隔中经过

有趣的是,桥边竖立着一块“此区域:杜绝安全隐患、严禁人员滞留”的牌子,在牌子下面、桥上、岸边却到处是“滞留”的人们。

大家在桥上、岸边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

桥本身为了过河涌的单一的功能意义被拓展,这里还是人们找工作的地方、是社交的地方,是消遣“玩儿”的地方。在这个以乡缘、血缘所带动的集聚模式下,每天你可能都会见到同一个村的老乡、在老家端着碗就可以到他家吃饭的邻居、堂亲或者表亲的亲戚。

招工桥及两岸,这个被赋予多重意义的地方,构成了这些外地游子在他乡的附近。

一旁人们在观棋,一旁人们在休息
在车上搭的吊床上等“活儿”和休息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找到附近。永明告诉我,我是他在这里认识的唯一的朋友。这个暑假他来广州,除了有一次跟他的表哥去了海珠湖外,他表哥回老家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广州除了大塘之外的任何地方。

永明的爸爸鞋子掉河涌里了去捞鞋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他说不知道怎么去,一个人也不想去。没有去过其他地方的永明,却时常跟我聊广州的一些地方。问我大佛寺是不是很灵、问我黄埔军校在哪里,告诉我桥南市场白天有特别多的人…我问永明都是怎么知道这些地方的,他说都是从抖音上知道的。

在这里,永明没有所谓的“附近”,他却通过互联网认识、熟识另一些他从来没有去过的“远方”的一些地方。最不可思议的是,桥南市场是离招工桥仅200米的地方,永明之前从来没有去过,了解这个地方却是他从抖音上先知道的。科技和社会的发展,可能会在无形中影响着我们对于“附近”的理解和认知。

清晨的桥南市场

在永明上大学走之前,有一天我带他去逛了大学、乘了地铁、坐了轮渡、看了博物馆、转了城隍庙、走了北京路,当然,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大佛寺。永明说,他看抖音上说大佛寺求姻缘很灵,他也求了一个。他还让我帮忙拍他点灯、许愿、走路的视频,他照着抖音也制作了他的大佛寺之行的视频。

逛了某大学
珠江边
南越王博物馆里的介绍
夜色下的大佛寺

有时我会带着水草等工作坊的伙伴们一起逛大塘,带他们认识永明,拉着永明跟我们一起吃烧烤。通过永明,我也认识了他的父母,通过叔叔阿姨,我又认识了“小刘”、“小四”等一些在大塘的人们。

永明离开广州上了大学后,我还是会时不时去大塘跟叔叔阿姨他们“玩儿”,有时还约着一起吃夜宵。

通过永明,大塘成为了我的某种附近。永明离开了,但是通过他产生的连接还在,大塘还依然是我的附近。

永明走之前一起吃的烧烤
永明去上大学后,叔叔阿姨请我吃的地锅炖土鸡

在叔叔阿姨收的碎布中,有许多都很好看。

我把阿姨给我的一块花布,转赠给了一起做工作坊的雯琦。雯琦后来告诉我,她把它带到了纽约,放在了她的房间里,她很喜欢。我打趣说这是“从大塘到纽约,一块花布流动的生命史”。后来,我跟阿姨讲了这个故事,阿姨听了之后也很高兴。一块布,就这样串联了我们,串联了我们的附近。

雯琦在纽约的房间里的花布

当然,关于附近,并不总是美好的想象。它就像我们的生活、像人一样,是复杂的、多面的、多层次的。大塘对于Jason而言,他一直忘不了之前他的大塘之行所经历的高空坠物带给他的阴影。工作坊的同学宇瑶说,她本来想写一首关于附近的曲子,在遭遇横冲直撞的三轮车那声巨大刺耳的喇叭声后,我和宇瑶一起摇头相视,关于附近的一切美好都没了。

嘈杂的路口

或许,这才是“附近”的全部吧。毕竟人本身就是复杂、多样的,由人所构成的附近,也不可能奢望它是完全美好的乌托邦。

永明的妈妈给我的她亲手蒸的包子

叔叔阿姨送给我的作坊里的新衣服

对了,现在永明的父母见到我不再叫我“靓仔”了,而是叫我“小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连接更深了一些,或许就像他们成为了我的附近一样,我也成为他们的附近了。

一件衣服制成的背后,是一匹布的冒险之旅。它需要经历被运输、裁剪、烫熨等多个环节,最终成为一件美丽的新衣。这些环节背后的人,那些被裁剪掉的碎布,却鲜有人问津。

蛋白质结构

在这个工作坊里,我做的作品叫《蛋白质》。蛋白质是一切生命的物质基础。氨基酸通过排列组合、折叠,螺旋等环节最终形成蛋白质。其过程,与一件衣服的制成有异曲同工之妙。氨基酸的组合排列不同,则会组成不同类型的蛋白质。碎布的排列组合,也许也是一种蛋白质。

一堆碎布

我用大塘村的那些碎布,把它们排列组合在一起,组成某种蛋白质。它是大塘那些布的缩影,是那些各个环节的人们所留下的痕迹。每一块布的背后或许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故事,它们就在这里。

最终作品呈现

工作坊结束了。谈收获的话,就是以此契机认识了一群好喜欢好有意思的伙伴们,还认识了Jason和志鹏。当然还有和很喜欢的项飙老师有了对谈!对我个人的生活而言,就是在大塘认识了永明和叔叔阿姨他们,从此,我又有了一个可以有情感寄托的地方。

希腊雅典式风格的碎布时尚装

我对我住的地方一直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前些天的一天晚上,听到了隔壁楼有人在边晾衣服边唱歌,声音好好听。

我好像又感受到了附近的美妙。

愿你们也能感受到你们附近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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